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決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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決定

諸多打算,都沒了必要。

宋如玥把夏林鐘靈按在自己帳子裏,徹頭徹尾聽完了這些變故,也沒說什麽,只問了一句:“從歸庭一戰到現在,我昏了多久?”

“其實才一天不到……”鐘靈小心翼翼地回答,“將軍,您怎麽……怎麽忽然醒了?”

宋如玥輕描淡寫:“做了個夢。現在是在哪裏?”

“回殿下,還在西淩大都。”

“跟小周一起過來的人是誰?”

“殿下,是廣成王,您的皇叔。我們天鐵營驗過他的身份了,應該沒錯。”

“——那我也不會跟他走。”

“殿下!”

宋如玥轉頭看他們:“你們的意思,我知道。”

從小在宮闈中見多了人心,她心裏門兒清。辰子信想必對“玉璽在安樂手中”的流言再不能一笑而過,又將她與皇兄們看得太親密,再不肯十足地信她了。

也不怪他。哪怕她自己,想著皇兄們所作所為,也耳邊嗡嗡作響,不敢置信。

夏林不肯死心,再次勸道:“殿下……天鐵營如今已經不能護您周全了。廣成王殿下和小周前輩武功蓋世,跟著他們走,避一陣子,您才算有一線生機啊!”

宋如玥道:“人活著,手邊有那麽多珍貴的東西要抓住,難道就是為了求生機的嗎?”

“可是,首先得活下來,才能——”

“可是還有些時候,免不得要往死路上走一走。”

說罷,宋如玥倦得閉上了眼睛。

其實還有些話,但她已經沒力氣說了,想想也不是什麽必要說的話,便沒再多逞口舌,咽了下去。

她想的是,她宋如玥絕不肯為了活而活。“活著”這一狀態本身並沒有意義,讓生命變得有意義的,是人活著而產生的情感、心念、欲求。在這個時候逃避,在風浪當頭、刀鋒逼眉的時候拋下一切,在兩個絕頂高手的庇護下,惶惶攥緊什麽“一線生機”,並非她的處世之道。

她不肯為了“活”,違背自己的一身硬骨。

“不要爭執,閉嘴聽著。”她發出不容置疑的柔聲細語:“第一,西淩大敗,不足為慮,但也要小心防備。林榮、莫恒、天鐵營主力,還有一萬辰軍留下,一旦發現西淩平民,就關押起來,防止生事。餘下的,無論薩仁王也好、普通士兵也好……”她頓了頓,柔嫩蒼白的嘴唇裏終於飄出了四個帶著殺氣的字:“格殺勿論。”

“第二,夏林,你隨我整頓兵馬,即刻,率大軍連夜趕去辰國北境。過扶蘭後,具體路線,我們根據北境戰報調整。

“第三,倘或皇兄們真為了殺我而來,夏林,我們皇族爭鬥,沒你的事,不用你插手。倘或辰子信真要動手,你也不必束手束腳,他總還不至於殺我,你要自保為上。”

“……屬下自打出永溪那一日起,這條命就是為殿下而活。殿下要我茍且偷生,我做不到。”

宋如玥虛弱道:“那你就是抗命,我多半要被你氣死,死不瞑目!”

夏林:“就算是抗命——”

“知道為什麽是你嗎?”

夏林一怔,搖了搖頭:“不知。”

“只剩你和莫恒了……總得一個留在這,一個隨我去。我是看莫恒言辭不多,才帶了你。你若死在北邊,就讓莫恒悔恨一輩子去。”

夏林還要爭辯,忽被鐘靈拽住了袖子,輕輕搖了搖頭:“哪一個都一樣,將軍……是不想再看到你們任何一個人死了。”

宋如玥發出一聲低低的、不屑的哼笑,聽著本該隨之而來一句“胡說”,可是不知為什麽,沒有出口。

夏林眼睛發熱。

宋如玥不敢等他們再多說,又道:“鐘靈,我有一個要緊的秘密,不得不說了。你若是聽了,終生都要守口如瓶,或許還有殺身之禍。我給你時間,你想好,要不要聽。”

鐘靈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夏林,想了想,沒動,低下了頭:“鐘靈這條命是將軍救的。”

這不值當,宋如玥正要叫她出去,她卻又道:“還有這、這顆心,也想跟夏統領在一起。”

宋如玥:“……”

夏林:“……!”

鐘靈咳了一聲:“這樣說,將軍就沒法趕我出去了吧?”

宋如玥:“……只是有損你家夏統領的清譽。”

她不再多玩笑:“這個秘密就是,玉璽,在我這裏。”

另外兩人都大驚失色,夏林顧不得震驚羞赧,前傾了身,低聲問道:“殿下……啟王和誠王殿下知道此事嗎?”

宋如玥點了點頭:“所以,皇兄說的是真的,辰子信的疑心……也不算全無依據。這次西征前,我因為打算把玉璽交還皇兄,還騙了他,說並不知玉璽下落。”

她手掌振了振——似乎是個失敗了的擺手的動作。她道:“夏林,這就是開拔前,我對你最後一條命令。玉璽就在望鳳臺庫房內,知道具體所在的,唯有我和林榮。我若無事也罷了,我若死了……若是死於皇兄之手,玉璽就交給子信;若非死於皇兄們之手,玉璽就交給皇兄。鐘靈,到時,我庫房裏一切珠寶首飾全部轉交與你,這樣,你們翻找起來,更便宜些。”

她說完這些交代後事的話,就不想聽人說話了,幹脆兇道:“閉嘴。”

又想了想,查無疏漏,也覺得累了,叫鐘靈給自己餵水,攆了夏林。

鐘靈一邊給她潤了嘴唇,一邊低聲道:“將軍,您還起不了身呢。”

宋如玥說完方才那番話,簡直是口幹舌燥、筋疲力盡,於是只擡眼看她,帶著一股躍躍欲試的挑釁。

鐘靈蓋了她的眼睛:“您不要學那些幼童,我鐵石心腸,不吃這套。”

宋如玥:“你看我還有氣嗎?”

“有啊。”

“那麽我想做的事情,就一定要去做到。”

“是,是。”這人倔起來鐘靈是無可奈何的,只得先把藥給她餵下去,也不說什麽了。

這藥入口發甜,但是吞入後又翻上來一陣苦味,從舌根湧入整個口腔。宋如玥還太虛弱,只得小口小口地品,喝了兩口就被苦得不行,側過了臉。

但是鐘靈再餵,她還是乖乖張口,倒逗得鐘靈發笑:“將軍,從小到大,究竟有沒有你降不住的人?”

宋如玥眼裏充滿了得意。

餵完了藥,宋如玥就要起身。沒哪個重傷員這麽快就敢折騰的,鐘靈忙把她按住:“將軍?”

她稍微急了些,宋如玥一聲痛哼,倒了回去。

不待她請罪,宋如玥又道:“閉嘴。”

鐘靈領會了她的意思,於是待她喘勻了氣,沒再請罪,道:“將軍起身做什麽?”

宋如玥:“等會大軍啟程,我不起身怎麽跟著啟程?”

“大軍疾行,您也想跟著?”

宋如玥莫名其妙地瞪她。

“我沒發什麽神經。”鐘靈無奈地回答她這眼神,“但是急行軍,又是好幾天的功夫,您內傷外傷的,身體撐不住。”

宋如玥何嘗不知,但是她自從那個夢中醒來,始終記掛著辰靜雙。方才又得知了辰國北境的戰況——燕、穆、辰恭、皇兄與齊晟,統共大幾十萬人,全都將矛頭對準了辰國。辰國北境上只有謝時、望,鎮著三萬多兵馬,背後又失了孟國這個支點,不說戰況有多危急,若是她領兵……恐怕早已心生絕望。

她一定要去前線。就像永溪被兵臨城下的時候,她不顧勸阻,非去了城墻。

宋如玥道:“我這傷,養得再好,也是生死未蔔。我想去前線,如果去不成就死了,那我到死都是遺憾的。再說,前線必定兇險,如果我橫著過去,士氣怎麽辦?大軍也必定疲憊,我不身先士卒,如何能行?”

她想的是一回事,說的是另一回事,把鐘靈的話全都堵死了。鐘靈真是少見地琢磨不出話來:“哦。”

一看她那表情,宋如玥就知道她必定心有腹誹,道:“你也別想閑著,跟我走。”

鐘靈:“哦。”

這是還沒腹誹完。

宋如玥伸手拍了拍她:“還沒罵完?”

鐘靈給她表演了一個皮笑肉不笑。

這姑娘,跟她還沒多少交集的時候就敢當面拿她的事情編造,後來越來越放肆,宋如玥瞧著,這都快成了第二個薩仁,再放任下去,怕是要敢跟自己動手了!

她佯怒道:“你若再生氣,我下一頓藥就不喝了。”

——怎麽,誰是個軟柿子麽?!

鐘靈道:“將軍若如此,我就去跟辰王殿下學學,您是怎麽身受重傷、怎麽不顧性命、怎麽跟我們耍賴的!”

宋如玥撇了撇嘴:“辰子信現在——”

“我還要把林榮將軍也叫起來,告訴他您是如何如何作威作福的!”

“林榮還醒不——”

“再不濟,我去找些方外高人,招來前朝帝後妃嬪,叫他們看看您一個生者,如何作踐自己的大好性命!”

這話,終於叫宋如玥心虛了:“放肆!”

鐘靈兩手叉腰,氣勢十足地瞪她。

宋如玥起初還虛張聲勢地回瞪,結果越來越心虛,最後眼睛一紅。

鐘靈方才本是口誤,又怕壓不住宋如玥,幹脆將錯就錯,只暗暗提醒自己見好就收。她本也只想宋如玥顧惜自己,不想她傷心,見她眼紅了,又心疼,不由得軟聲道:“將軍愛惜自己身子,叫人見了,自然覺得欣慰啊。”

宋如玥咬住了嘴唇,眼淚漸漸積了起來。鐘靈見沒哄好,表面風平浪靜,內心已經亂了,忙柔聲勸道:“如今,也還不算晚。只需將軍乖乖聽話,也不是不讓將軍去北境,只是將軍傷勢嚴重,咱們想個穩妥些的法子,不就不讓人擔心了嗎,對吧?”

宋如玥也不知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,只淚眼朦朦地說:“抱抱我。”

鐘靈摸不著頭腦,只照做了。身子才俯下去,她就感覺宋如玥兩條胳膊環住了自己的背,下巴抵住自己肩窩,兇兇道:“不準擡頭,不準動。”

鐘靈乖乖依言不動,但此人在她懷裏無聲哭得發顫,她頗有些手足無措,只好伸了手,別扭地輕輕拍打著她。

“是我的錯,再也不兇將軍了,好不好?這一次您哭個痛快,我不跟人說,……您也不準生我的氣,好不好?欸!”

宋如玥一邊哭,一邊在她腰上擰了一把。

並不疼,鐘靈卻大聲呼痛,試圖博她一樂。

-

待哭勢漸盡,宋如玥還是叫鐘靈環著自己,但自以為哭相狼狽,不肯叫她看見,便側了臉去:“其實……我知道,你說得對,也是為我好。”

鐘靈卻想著,方才她那樣大哭,不知有沒有牽動傷口,難免有些心不在焉:“嗯。”

“人活在世,雖是在由生向死,但投奔的是生者和未來,背負的是死者和過去。兩者確實都不可辜負的。”

鐘靈勸道:“殿下,究竟還是自己最要緊。痛快活一回,也就是了。”

宋如玥低低笑了一聲,在她肩上推了一把。她如今只有一只手能用,能擦眼淚的也就只剩了一條袖子,不太夠用,抹起來手忙腳亂的。鐘靈看著無奈,也去拭她的臉。一邊拭,一邊還有些出神:

將軍救下自己的時候還顯得頗為穩重,往日瞧著更是威風八面的,怎麽剝開“將軍”的殼子、“王妃”的皮子,裏頭還留著小孩似的“公主”的芯子呢?

過了一會兒,宋如玥再要起身,鐘靈便不好攔著了,只是扶得小心翼翼,十分盡心。

中途,鐘靈又想起一事,也不好藏著不說,只得硬著頭皮開了口:“將軍,您給夏統領的最後一條,有一處我沒大領會。”

宋如玥示意她說。

“您交代的是玉璽如何處置,若真有那一天……在它到來之前,我們是否還對辰王瞞著玉璽的事呢?”

宋如玥沈默了半晌,也沒給她什麽無聲的示意,這個人好像忽然成了無悲無喜的雕塑,可是周身又那麽悲哀。

鐘靈都以為她沒想好,暫時不會回答了,正要岔開話題,只聽她恍惚地開了口:

“我第一次,信了薩仁。第二次,信了皇兄。往後……我誰也不會信了。”

鐘靈沒料到如此,略吃了一驚。她卻不曾在戀人面前吃過這樣的苦頭——宋如玥到底還是為辰靜雙那一點疑心感到了委屈,於是就像置氣、鬧別扭一樣,雖然如此這般,都依然肯為他拋舍……卻也不肯再十足信他,除非他再度信回自己。

宋如玥搖了搖頭。

可是過了一會兒,她忽然沒頭沒尾地說:“想吹葉笛。”

鐘靈不知道辰靜雙擅長吹葉笛,宋如玥和他初遇的時候、還有這次出征前,他都給宋如玥吹了葉笛,還教了她些技巧。這本來就是只有兩個人知道的事情。

她只好試探地答道:“將軍……西淩冬天,哪兒能找到葉子啊?”

宋如玥一哂,不提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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